一、我的追尋之旅

    長期以來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是個典型的農業社會，以農為本，重農抑商，士農工商，商居末位，直到19世紀六、七十年代以后，古老大陸才開始長出近代工商業的嫩芽，而真正深刻的變化還要等到19世紀末震動整個天朝大國的甲午戰爭后之后，《馬關條約》容許日本人在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通商口岸任意設廠，給當時具有憂患意識的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人巨大的刺激，清政府也從那里開始允許民間辦廠。[1]“實業救國”、“兵戰不如商戰”，就是那個時代走在前面的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人發出的沉痛呼聲。

    在讀史過程中，我漸漸感到，以往我們幾乎完全忽略了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對社會的貢獻，他們的情懷和追求，他們在歷史中的應有的位置，因此萌生出一個念頭，追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本土傳統。我試圖找回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真正的根，現代工商業真正的本土源頭。如果從洋務運動算起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史已接近150年，就是從1895年算起，也有110多年了。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根到底在哪里？

    “當官要讀《曾國藩》，經商要讀《胡雪巖》。”據說是現在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人中很流行的一句話。胡雪巖為什么如此走紅？因為他在經營中有這樣幾個特征，“利用官府資源的能力，和社會各層面斡旋的能力，資本運營的能力。在當今的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，如何迅速聚集財富，從體制內尋求創業資源尤顯關鍵。”萬科集團董事長王石的回答一語破的。他在探訪了杭州胡雪巖故居和胡慶余堂之后，對胡氏一百二十年前提出的“戒欺”、“客戶第一”、“采辦務真，修制務精”等經營理念，對其信用和商德都表示肯定和佩服，并認為胡氏最后雖敗猶榮，但這位當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界的領軍人物清楚地指出，胡氏畢竟沒有投資新式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并在改良工藝、提高品質等方面做出新的努力，所以算不上是一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，只是一個流通領域的商人。

    我的追尋結果是，這個根不在“紅頂商人”胡雪巖身上，不在曾經輝煌一時的晉商與徽商身上，他們都只是傳統農業文明的產物，身上還沒有籠罩近代的曙光，簡單地說，他們不過是舊式商人。這個根也不在洋務運動后期崛起、曾在晚清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盛名顯赫的盛宣懷、唐廷樞等人身上，他們或是官商，或是買辦，最終未能超越身份的限制，踏入現代的門檻。這個根在那些開創了各種新式工業的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身上，張謇、榮氏兄弟、穆藕初、范旭東、盧作孚和劉鴻生，正是他們代表了近代的方向。

    從張謇到盧作孚已經是兩代人，從1895年到1952年，橫跨近六十年的時光，前后幾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篳路藍縷，大刀闊斧，殫精竭慮，立志求新，他們到底留下了哪些值得珍視的傳統？積累了哪些不能忽略的經驗？即便他們當年失敗的教訓，也可以為今天的人提供很好的參照。還有他們個人和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命運的變遷軌跡，他們的“實業救國”抱負和時代的關系，我試圖找到這些答案。

    我的追尋之旅始于2005年春天，當時，我的《主角與配角——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近代大轉型的臺前幕后》即將完稿，我把目光最初轉移到了包括“實業救國”群體在內的歷史人物身上，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引起我的強烈關注。當時，他們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還是一片模糊，他們身上幾乎都打上了形形色色的階級烙印、政治標記，幾十年來，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國人對他們始終產生不出足夠的敬意，相反，有的是鄙視和忽視。從那個春天起，我把時間、精力乃至生命埋進了原本不熟悉、不夠關注的史料之中。讀了將近兩年的史料，我眼前的近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群像才漸漸變得清晰起來，許多人的面容在我心中活了起來，他們的形象和我少年時代以來被動建立的圖譜大相徑庭。

    同時，我深刻地感到僅僅閱讀史料還是不夠的，我要走出去，到大江南北親眼看一看，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們在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土地上留下的真實痕跡。從2007年2月到2008年1月，我的尋訪之旅斷斷續續，歷時一年。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無錫，主要是尋找榮氏兄弟當年在故鄉留下的遺跡，在水西關、榮巷、梅園……我看到了曾經的繁華，曾經的追求，四臺石磨開創的驚世事業，我相信至今仍能打動許多做著類似創業夢的人。在長江北岸的南通，我深切地體會到一個人和一個城市的關系，有張謇才有近代南通，大生集團的輝煌和南通文化的根基，靠了一個人，一個辦廠的狀元郎而奠定，張謇已和南通融為一體，合二為一，他被稱為“張南通”完全名副其實。盡管在我到過的所有地方中，張謇在南通留下的遺跡最多，也保存得最好，但仍有許多重要的舊建筑被無情地毀棄了。因為第一次來去匆匆，我又第二次去了南通，住了整整一個星期，甚至產生了為張謇寫一本書的念頭。

    從武漢到成都再到重慶，然后從涪陵經萬州，乘船下宜昌，我尋訪盧作孚和民生公司的遺跡。在重慶朝天門碼頭附近的新民生大樓出發，我到了盧作孚的家鄉合川，到了他苦心建設的北碚，從“溫泉公園”到“作孚園”，我努力體會盧氏當年的雄心萬丈和內心苦衷。在宜昌的長江碼頭，除了對岸的青山依舊，我沒有找到宜昌大撤退時的任何痕跡，好在市區還有幾個舊時民生分公司的倉庫，以及留下過盧氏背影的舊時報關行那條臺階。

    對范旭東和“永久黃”事業遺跡的尋訪，我從遙遠的川西五通橋開始，在岷江邊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刻有“新塘沽”三個大字的那塊石頭，還有許多當年建筑的車間，那些高大的石頭房子，以及廠門前當年的人工湖。抗戰烽火中，永利堿廠曾遷到那里。我的第二站是與南京隔江相望的卸甲甸，現在叫大廠區，范旭東在那里創辦了當時亞洲第一流的大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——永利錏廠。直到2007年12月中旬，我才北上天津，看到了久大精鹽公司駐津辦事處的那幢西式大樓，李燭塵當年的幾個住處。在塘沽的永利堿廠，廠區里的老建筑只剩下一個“科學廳”，昔日的“東亞第一高樓”已消失于唐山大地震時。廠區外的“黃海化學工業社”舊址還在，現在做了廠史陳列室。現在叫做“天津堿廠”的這個廠區很快也將被放棄，搬到一個耗資幾百億的新廠區，當然這一切都已和范旭東他們無關。

    最后，我去了與我最近的上海，尋找榮氏兄弟、穆藕初、劉鴻生等人在上海灘留下的痕跡。我的尋訪之旅還未結束，在陜西寶雞，榮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中被林語堂盛贊為“戰時之花”的“窯洞工廠”，有機會我也很想去看看，到底還保存了一些什么沒有。

    二、近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五個來源

    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近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群體大致上有五個不同類型，也就是五個來源：

    一是紳商型，以張謇為代表，這一類型一般擁有科舉功名，官場背景，屬于地方頭面士紳，所以張謇把大生紗廠的性質定為“紳領商辦”，以區別于“官督商辦”和“官商合辦”，這是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早期形式。第一代紳商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可以包括同屬“狀元辦廠”的蘇州人陸潤庠，以及北方的周學熙，南方的孫家鼐、孫多森父子和嚴信厚、嚴子均父子等人。

    二是商人型，以榮家兄弟為代表，他們從開錢莊學徒到自己開錢莊，在辦廠之前只有純粹的商人身份。葉澄衷、鮑咸昌、宋煒臣、曾鑄等都屬于這個類型，“五金王”葉澄衷、商務印書館創始人鮑咸昌、夏粹芳也和榮家兄弟一樣，在上海做學徒出身。

    三是買辦型，早期的朱葆三、虞洽卿和后來的劉鴻生可以代表，他們雖然都是買辦出身，但在掘得第一桶金、完成原始積累以后，他們投資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已完成買辦身份的轉換。“買辦”說到底不過是一個中性詞，類似今天外資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高級白領或金領，并不是一個談虎色變的政治符咒。這一類型早期的代表還包括朱志堯、王一亭及徐潤、徐叔平父子等人。經濟史學者嚴中平在《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棉紡織史稿》中說，“買辦不獨擁有創辦現代工廠所必須的大量資金，并且擁有創辦現代工廠所必須具備的某些‘洋務’知識，而這卻是一切官僚、地主、高利貸者等等土財主縱使花費巨額資金也是無從購買的。”[2]

    第四個類型就是回母土創業的海外華僑，包括煙臺張裕釀酒公司的張振勛，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簡照南、簡玉階兄弟，永安公司的郭樂、郭泉兄弟，以及先施公司的馬應彪等人。

    五是知識型，代表人物有范旭東、穆藕初、盧作孚，以及陳光甫、周作民這樣的金融家，他們或是留學美、日的“海歸”，或自學起家，共同之處就是創業之前沒有官場背景，沒有從商經歷，沒有雄厚資本，但他們有見地，有魄力，有能力，他們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不是家族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往往一開始就是股份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在近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階層中他們最具創造性和現代精神。他們從來沒有把利潤最大化看作第一追求，而有著更高的目標，他們中許多人甚至算不上是資本家。

    在他們之前，李鴻章、盛宣懷、張之洞建立的輪船招商局、電報局、華盛紡織廠、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

    通商銀行，以及漢冶萍煤鐵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本質上都還是官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所謂“官督商辦”或“官商合辦”，實際仍是官有。世人都說盛宣懷是官商，但他與“紅頂商人”胡雪巖相比已有很大不同，他手創并長期主持經營多家大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在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史上的貢獻不容忽略，而就他的身份而言，官的身份仍大于商，他的個人資本主要也是投資到土地、房產、當鋪等安全的傳統行業，而不是帶有一定冒險性的工業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當中。

    因此，他所經手的那些官督商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并不意味著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向傳統農業社會格局的告別。說到底，這些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在他們眼里仍不過是“用”，而不是“體”，是手段，而不是目的本身，目的還是為維護建立在傳統農業社會基礎上的集權體制之“體”。換句話說，作為“自強論者”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使清政府具備更大的經濟能力，以適應時代的變化。[3]

    新式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對于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完全是個新生事物，商辦更是起步艱難，19世紀60年代最早要求辦企

    業的是上海的買辦和與外國資本有聯系的大商人，他們要辦航運和紡織業，還擬定了招股、創辦、經營管理的章程，向清政府呈遞說貼，請求準予創設，遭到拒絕。直到1870年以后在上海、漢口這些開風氣之先的口岸才有了小規模的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。據統計，1895年以前，從1872—1894年的22年間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創辦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累計不過72家，其中商辦的雖然有53家，官辦或官督商辦的只有19家，但在2千萬兩總投資額中商辦的只占到22.4%，與盛宣懷的輪船招商局等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不可同時日而語。與此同時，外國在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投資額實際上高于所有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資本，如果把他們也計算在內，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所占份額不過是可憐的11%而已。

    等到張謇辦廠以后，情況才開始悄悄地發生變化，他與盛宣懷等人不同，盛一生主要還是追求當官，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僅僅是當官的一個階梯，誠如美國漢學家費維愷教授指出的，盛是一個官僚，特別是1896年以后更是朝廷中經常參與財政事務的官員，“單純地做一個工業巨頭，即使達到了控制著數千萬兩資產的程度，在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社會中也不會給他一個與高級官員相等的地位。”因此，對他來說，即便從新式工商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中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，“仍然是達到取得政治權力和官職這種傳統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社會的最高目標的一種手段。”[4]

    但是，假如沒有盛宣懷邁出的這一步，我們很難設想在他后面的張謇等人能走得更遠，所以這一步盡管只是在傳統格局中打轉，意義仍是非同小可，放在整個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史上，盛宣懷和李鴻章、張之洞、袁世凱等人的作為仍具有開拓性。畢竟在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風氣未開，1912年全國登記的工廠資本總額不足5500萬元，而錢莊、典當業的資本達到了1億6500萬元，相當于三倍以上。[5]

    從張謇籌辦大生紗廠的1895年算起，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1913年，國內資本投資辦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在1萬元以上的一共549家，其中商辦的463家，占到投資總額的76.3%，與前一階段相比，和官辦的份額正好倒了過來，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有了空前的發展。雖然，在這549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中，資本在100萬以上只有17家，大部分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規模都很小，但是，它們預告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黃金時代的到來。

    三、外在因素：制度的不可抗力

    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在近代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起步，離不開當時具體的外部環境，國際的和國內的因素。就國內來說，就是從農業社會開始向工業社會轉型，即從古代向近代轉型這個重大的歷史背景。從國際來說，西方世界叩開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大門之后咄咄逼人的經濟壓力，他們不僅要把本國的產品http://www.stonebuy.com/sample/傾銷到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市場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FuJian/QuanZhouShi.html，而且利用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廉價勞動力、廉價原材料，以及利用不平等條約賦予他們的一切特權，包括治外法權等居高臨下的優勢，在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大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就地消化，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當時民貧財窮，處于絕對的競爭劣勢。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人從一開始投身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就注定不光是賺錢發財這么簡單，而是有著迫在眉睫的救國壓力。第一次世界大戰給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帶來空前的機會，張謇、榮家兄弟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高潮都在這時，許多人的創業起點也在這時。從1904到1909年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平均每年有50家工廠注冊，而1914到1919年間，每年注冊的工廠達到90家。

    另有一點，我們必須清醒地看到，從晚清到民國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主要還是一個農業國，工業在整個工農業總產值中的比重從未達到過1/5，據估計，1920年只有4.9%，到1936年才達到10.8%，1949年也只有17%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尚沒有從農業社會全面進入工商業社會。[6]

    外在制度環境永遠是每個具體的個人創造的前提，從1898年開始，清政府出臺了許多鼓勵民間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政策。1903年起，清政府成立商部，制定商律，開辦實業學堂，設立勸工陳列所，舉辦勸業展覽會等。截止到1907年，光是獎勵工藝的章程就頒布了五種，投資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可以按投資額得到頂戴花翎。我們可以看一下1907年的《改訂獎勵公司章程》：

    集股2000萬元以上可以成為商部頭等顧問官，加頭品頂戴，仿寶星式樣特賜雙龍金牌，子孫三代可以世襲四等顧問官。

    集股800萬元以上可以成為商部頭等顧問官，加頭品頂戴。

    集股600萬元以上可以成為商部二等顧問官，加二品頂戴。

    集股400萬元以上可以成為商部三等顧問官，加三品頂戴。

    集股100萬元以上可以成為商部頭等議員，加五品銜。

    集股20萬元以上可以成為商部五等議員，加七品頂戴。

    另外的獎勵還包括子爵、男爵這樣的爵位。當然，正如《東方雜志》1905年第一期一篇文章指出的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并不需要這些榮爵虛銜，而需要政府真正有效的保護措施。

    《獎勵公司章程》最后一條說，向來官場中出資經商的不乏其人，只是礙于舊習慣，往往恥言貿易http://www.stonebuy.com/trade/，或改換姓名，或托他人代為經理，官商之間多有隔閡，現在朝廷重視商政，希望能盡快破除成見，官、商合力倡導，才能廣開風氣。

    在清政府允許和鼓勵下，各地商會紛紛成立。以商人為重要成員的立憲派團體誕生于1906年，在三波國會請愿運動中，他們曾發揮重要影響。

    辛亥革命中，張謇、湯壽潛等代表的立憲派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。上海獨立時，李平書、王一亭、沈縵云等人都有功勞，比穆藕初大2歲的哥哥穆湘瑤出身于武舉人，曾參與攻打江南制造總局。從晚清進入民國，商會日益成為重要的社會力量，對公共事務有著不可忽略的影響力。

    民國之初，《中華實業叢報》、《勸業日報》、《實業公報》和《中華實業界》，上海、南京、蘇州等地紛紛創辦這類實業報刊，譯介了許多關于工業、農業、金融、商業理論的文章。民國初年，大生集團掌舵人張謇先后在南京臨時政府和北京政府出任實業總長、農商總長，主持制定了一系列有利于工商業發展的法律、法規，包括《公司條例》、《公司保息條例》、《商人通例》、《礦業條例》、《證券交易所法》、《公司注冊規則》等。

    布衣出身的榮家兄弟在商言商，但自1912年以來，不斷就工商業的重大問題公開提出自己的見解，有的建議曾得到政府的重視。

    1928年，棉紗大王穆藕初在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失敗之后，受邀出任南京國民政府工商次長，經手制定了四十多個法律、法規，都是保護并有利于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成長的。

    這就是張謇到盧作孚這些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創業的外部環境，我們不能將他們從這塊土地中拔出來，孤立地看待，每個人物的崛起一定都有時代的原因，沒有這個背景，一切都無從談起，但是這樣說，并不意味著他們自身的素質、他們的追求不重要，這些恰恰構成了他們的內在動力，使他們最終站到了時代的前面，而不是被時代的浪頭卷走。

    我的心中一直有個疑問，近代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在做大、做強之后，共同面臨的最大難題首當其沖的是什么？一般都說這個威脅來自外資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和外國產品http://www.stonebuy.com/sample/的競爭。這里我只想簡略地指出一點，對于近代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來說，事實上，最大、最致命的威脅還是來自官資和官企兼并的威脅。我們平常說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近代新式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發展面臨的主要障礙來自五個方面，包括外國的競爭、政府的軟弱、資本的不足、技術的落后和動力的缺乏。[7]這幾點，我大致上同意，可以概括1927年以前清政府和北洋政府統治時期的情況，當時，包括張謇、穆藕初等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在內都感嘆政府的軟弱無力，沒能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提供有力幫助。民國時代風氣漸開，“公司法”也有了，許多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為什么還要選擇租界或租界附近？甚至連南京國民政府的財政部、幾個大銀行的真正首腦部門，抗戰前也一直都在上海，而不是南京。繆云臺感嘆租界力量之大，其中奧秘不難琢磨。[8]

    榮德生的大女婿李國偉回憶，北洋軍閥比較容易應付，他們的辦法也簡單，一般是把各銀行、各廠的主持人請去開會，關上門“講斤頭”，不滿足他們的胃口，就不讓出來。但是，如果你事先看出苗頭，可以托故不去，也可以硬挺軟磨，討價還價，到了國民黨時代就不行了。蔣介石控制長三角不久，榮宗敬不愿全額接受攤派的庫券，就橫遭通緝，無錫家產被封。

    自1927年到1949年，以宋子文、孔祥熙代表的豪門資本力量，包括資源委員會掌握的官營資本力量，處于絕對強勢，榮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、劉鴻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、民生公司和永利公司，幾乎所有成熟的大型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都處在他們的虎視眈眈之下，多次面臨被吃掉的危險。這些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尋求國外貸款時不僅得不到官方支持，反而是常常是要挾。

    1944年，眼看抗日戰爭即將勝利，劉國鈞的大成公司與美國簽定價值270萬美金的定貨合同，他自己只有100多萬，美方同意交貨后三年內付清，但需要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銀行擔保。宋子文提出的擔保條件是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銀行要投資大成，把大成變成官商合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。他擔心被吃掉，婉言謝絕。新機器定單也就成了水月鏡花。本書在敘述每個個案時將提供大量的事實，證明這一點。1943年，盧作孚寫有過《一樁慘淡經營的事業——民生實業公司》，他孫女盧曉蓉對《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》記者說，1999年出版的《盧作父孚文集》收入此文時，有一句話被刪，大意是：“我自從事這樁事業以來，時時感覺痛苦，做得越大越成功便越痛苦。”我相信，“做得越大越成功便越痛苦”和豪門資本對民生公司一而再的覬覦有很深關系。

    憑著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們堅定的個性，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智慧，充分利用官僚資本集團內部不同派系之間的相互角逐，他們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才有了一個脆弱的空間，僥幸一次次逃過劫難，幸存下來。

    制度變遷是決定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命運的根本原因，左右著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生存、發展和死亡，這幾乎是一種不可抗力。制度是剛性的，與此相比，其他的障礙都微不足道，因為那些障礙總有辦法可以克服，可以超越。因此，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發展有賴于環境的不斷改善，特別是制度的保證。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雖然在商言商，卻不能不關心國家命運，包括上海總商會在內許多工商業團體為此做過長期努力，從張謇到穆藕初始終都熱切地關懷時局。

    1944年12月26日，中華全國工業協會、遷川工廠聯合會、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國貨廠商聯合會、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西南實業協會、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戰時生產促進會等五個工業團體聯合發表時局聲明，提出10項政治主張，包括組織各黨派參加的聯合政府等，在山城重慶引起震動。

    抗戰八年，西遷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歷盡艱辛，勝利之時，大后方的各民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卻遭遇停工減產的危機，陷入了困境。1945年9月12日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經濟事業協進會發表《對時局的嚴正宣言》，提出“立即廢止管制政策，取締官僚資本，以舒解工商業八年來的痛苦，并使民間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得以自由發展”等9條主張。10月4日，胡厥文、胡西園、李燭塵等代表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界向國民政府提出挽救工業危機、工業建國計劃。10月31日，中華全國工業協會、遷川工廠聯合會和重慶工業協會分會通過《后方工業界對目前緊急形勢宣言》，106位廠長、經理在上清寺集會，前往行政院請愿，公推新民機器廠總經理胡厥文、亞浦耳電燈泡廠總經理胡西園、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標準鉛筆廠總經理吳羹梅為代表。宋子文答復：“你們來個三嚇頭，嚇不住我。”“你們的情況我都不知，你們對我講，真是對牛彈琴。”把他們推到經濟部長翁文灝那里去。當時的重慶英文報紙《自由西報》報道這次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界請愿時，加了一個按語：“以一個資本主義國家最高行政機關行政院，而被資本家所包圍，一個國家最高行政長官、行政院長為群眾所窘，弄得被迫屈服，這真是一樁世界新聞。”

    11月5日，胡厥文、胡西園等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界代表當面向蔣介石陳述困難，要求貸款，并提出9條解決工業危機的建議。這些請愿最終未得到有效的結果，令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界深為失望，成為許多人拋棄國民黨政權的重要原因。

    四、內部因素：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精神

    張謇說：“勤勉、節儉、任勞耐苦諸美德是大生成功之不二法門。”[9]

    榮德生在73歲時說過一番話：

    “回想四十五年前，篳路藍縷，創業伊始，由小做大，以至今日，自思亦甚可笑。有此成就，殊出意外，深愧既非實學，又無財力，事業但憑誠心，穩步前進，雖屢遭困厄艱難，均想盡方法應付，終告化險為夷。”

    榮氏兄弟既無顯赫家世，又無科舉功名，更無雄厚資本，先天條件并無優勢，外在的環境因素則和同時代人一致。他總結自己創業成功的經驗也概括為勤、儉二字，他喜歡說“勤勞耐苦”，1919年他親自給無錫公益工商中學題寫了“和平耐勞”的校訓。我覺得，還應該加上識、能、德幾個字，如果沒有過人的見識，沒有相當的管理能力，沒有對興學等公益事業的熱誠，很難想象他們能成為那個時代享有盛譽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巨子。我很贊同有人已指出的“天道酬德”這個說法，成功背后一定有相通的因素，包括天道酬勤，天道酬儉，天道酬德。如果反之，那么一定是我們這個社會出了問題。

    榮氏兄弟和劉鴻生既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，也是資本家，他們擁有巨額的個人財富，在自己創辦的大多數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中控股。但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并不等同于資本家，包括張謇、范旭東、穆藕初、盧作孚，自身都不是資本家，沒有什么資本，但他們也都不是職業經理人，而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創辦人，他們和自己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血脈相連，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和他們的生命合為一體，他們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靈魂、核心，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精神領袖，甚至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生命的源泉，他們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提供的是頭腦，是動力。

    何謂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？從張謇到盧作孚這些成功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，我們可以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這個特定角色一個清晰的定位，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與資本家不同，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與富人、有錢人不同。1946年，享有“面粉大王”、“紡織大王”稱譽的榮德生在上海被綁票，綁匪開價勒索百萬美金，他說自己是事業家，而不是資本家，因為自己的錢全投資在事業上面，而資本家可以將錢放在家里。不信你們可以去調查。綁匪把價碼降到了50萬美金，他也沒有打算給，他立下的四條遺囑中有一條，如果拿出這筆贖金將影響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生產，所以寧可犧牲個人來保全事業。這就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與資本家的不同，關鍵時刻看得最重的還是事業。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這個概念本身有著特定的內涵，我個人覺得，至少可以包括四個特征：

    一是經濟創造力，就是敢于挑戰風險、勇于掌握新事業機會的創業精神，這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內在驅動力。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傳統文化中往往缺少類似的冒險、開拓、創新等因素。

    二是核心價值觀，實業救國、工業救國、民生救國、棉鐵救國等理念曾風行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，胡厥文中學畢業就決心走實業救國之路，1914年考入北京高等工業專門學校時，他認為機械http://www.stonebuy.com/machine/是工業之本，選擇了機械http://www.stonebuy.com/machine/系，1918年畢業后他抱定一不做官，二不從教，終身以實業救國為己任。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凝聚力往往建立在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引導的核心價值之上，而并非完全依賴外在規章制度的約束。

    三是社會責任感，不以贏利為唯一目標，重視社會信譽，以服務社會為自己的最高選擇，

    “永久黃”團體制定的“四大信條”，民生公司在抗日戰爭特別是宜昌大撤退中的巨大犧牲和出色表現，都是最好的證據。“天之生人也，與草木無異。若遺留一二有用事業，與草木同生，即不與草木同腐。故踴躍從公者，做一分便是一分，做一寸便是一寸。”這是張謇的名言。榮德生的座右銘是“立上等愿，結中等緣，享下等福”，盧作孚信奉的是“忠實地做事，誠懇地對人”。

    四是管理制度化：現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不是舊式作坊，不是手工生產，而是組織起來的大規模機器生產，從生產到經營，如果沒有制度規范，一切無從談起。大生紗廠創辦之前，張謇就手訂《廠約》和一系列章程，早期得到了較好的執行。穆藕初率先引入美國最新的科學管理法，并使之本土化。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先后引入以嚴格核算為基礎的理性化的薄記制度，包括會計成本核算制度。他們相信專家的作用，對新機器、新技術、新人才有了相當的認識，以工程師制代替了最初的工頭制。盡管他們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管理上仍存在著這樣、那樣的缺點，但在抗戰之前，榮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、劉鴻生的一系列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、盧作孚的民生公司、范旭東的“永久黃”團體等，都已經往制度化軌道上走去。

    這四條缺一不可，成為衡量一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基本要件，共同構成了我們通常所說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精神，對于一個真正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來說，這種精神要比一切計算更具有根本性。榮德生在他哥哥榮宗敬60歲生日時說，精神才是立業之本，家兄一生事業靠的就是充實的精神。這個“精神”無疑就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精神。

    五、重溫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本土傳統

    和盛宣懷他們主持的輪船招商局等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不同，從張謇到盧作孚，他們經辦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已具有明顯的現代特征，從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取名即可看出一些端倪，“大生”源自《易經》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，“茂新”、“福新”、“申新”都有一個“新”字，“民生”本身就是宗旨，胡厥文辦機器廠叫“新民”，“久大”、“永利”、“德大”、“厚生”、“大中華”……也都寄托了創辦人的懷抱。

    再看商標，大生的“魁星”、“壽星”等棉紗，榮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中“兵船”面粉、“人鐘”等棉

    紗，德大的“寶塔”棉紗，久大的“海王星”精鹽，永利的“紅三角”純堿，大中華的“美麗”牌火柴，唐山啟新的“龍”牌水泥，上海的“象”牌水泥，章華的“九一八”嗶嘰細呢，天津東亞公司的“抵羊”（即“抵制洋貨”）牌毛線……都是當年著名的商標，有的曾打入國際市場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FuJian/QuanZhouShi.html，風靡一時。大生二廠和三廠同屬一個集團，還為相似的商標發生過爭執。可以肯定，那個時代站在最前面、領導風氣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已具備強烈的商標意識、品牌意識，把產品http://www.stonebuy.com/sample/的質量和信譽看作是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第一生命。20來歲就做了老板的古耕虞說：“信用是買賣人的無價之寶，是不能以數字來衡量的。”他百分之百地信守合同，一向保持AAA的銀行信譽紀錄。這位愛穿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長袍的“豬鬃大王”還將自己一貫遵守約會時間，一絲不茍，稱作是“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風度”。

    他們對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性質的探索、實踐，已積累了許多可貴的經驗，大生從創辦之處就是股份制，民生公司為防止大資本控股而分散股份，天津東亞公司提出“國人資本，國人制造”、“不怕股東小，就怕股東少”等口號，最多時股東有上萬人。榮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熱衷的無限公司形式，“肉爛在鍋里”，已成為資本積累、擴大生產的一個重要保證。

    對新機器的追求，不僅“機器力求其新”榮宗敬如此，從張謇到盧作孚無不如此，民生公司船上的設備包括無線電臺等在當時都是領先的。1921年—1931年的《海關十年報告》說：“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實業家們渴望獲得最新工藝技術，這可從多數工廠采用國外機器設備一事得到佐證。”[10]

    無論大生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集團、榮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集團，還是劉鴻生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系統都不是創辦者單槍匹馬或者一個家族就能發展起來的，關鍵的是用人、凝聚人。民生公司和“永久黃”團體更具有強烈的團隊意識，他們成為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史上超強的兩個團隊并不偶然，因為范旭東和盧作孚特殊的個人魅力，感召、集中了大批精英，從管理到技術的各個層面，否則，要成就這些事業是難以設想的。當然，僅有中、上層的結合還不足以造成一個穩健、可持續的大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。

    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文化就是為了凝聚整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上下，申新三廠推行“勞工自治區”是個很好的試驗，可惜被抗戰的烽火打斷。各具特色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文化幾乎都圍繞著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核心價值，如“民生精神”、“久大精神”、“永利精神”。劉國鈞總結經營經驗，在大成紡織染公司提出三個“一點點”口號：“貨色要比別人好一點點，成本要比別人輕一點點，價錢要比別人高一點點。”他將口號燒成藍底白字的搪瓷標牌，懸掛車間、走廊、餐廳、寫字間等處，辦廠刊、編格言，人手一冊。從1930年到1937年，在國內紡織廠紛紛倒閉的大環境里，大成卻從一到四，從常州發展到上海，從1萬紗錠到78863錠，從200臺織機發展到2707臺，從零到擁有日產5000匹布的全套漂染設備，從50萬到400萬元注冊資本，8年里翻了8番。經濟學家馬寅初稱之為“罕見的奇跡”。宋棐卿1932年開辦天津東亞公司，提出“東亞精神”，制定《東亞銘》，編印《東亞精神》小冊子，公司有職工青年會、學術研究會、職工夜校、基督教團契，還有國劇社、合唱團、球隊、國術學社。許多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都辦有連續性內刊，“永久黃”團體有《海王》，民生公司有《新世界》，榮家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有《人鐘》，天津東亞公司有《東亞聲》，還有教各種生活常識特別是教婦女織毛衣的《方舟月刊》，每月銷行1.2萬冊，直接訂戶就有七、八千冊。

    簡單地說，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在20世紀前50年留下的本土傳統，無非是品牌、責任、管理、團隊、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文化這些人所共知的關鍵詞，而真正的生命力在于那些歷史的細節，那些具體的故事，那些曾被掩埋在地底的聲音笑貌。

    還有不可忽略的一點，愛國是那個時代大多數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共性，1926年，吳百亨在溫州開辦百好煉乳廠，他的“白日擒雕”牌在溫州主要與英國的“鷹”牌競爭。1931年，對方出10萬元購買他的商標，他回答：“我辦‘百好’，是為了興辦國貨，抵制洋貨，不單是為了金錢，擒雕牌的商標權我決不出賣。”反而勸說前來洽談的買辦離開英國公司，自辦實業或經營本國產品http://www.stonebuy.com/sample/。

    “九一八”事變后，胡厥文主持上海銅鐵機器同業公會在《申報》發表《銅鐵機器業抗日救國決議》，提出組織義勇軍，各廠準許職工加入，愿意在最短時間趕制迫擊炮、地雷、手榴彈、機槍等主張。“一二八”事變時，他親自參與用水雷炸日本旗艦出云號的行動，并在一枚彈頭寫上“抗日必勝”四字。1937年，他的新民機器廠等上海146家民營工廠不畏艱危西遷入川。

    “八一三”戰事發生時，正在德國洽談人造石油廠的“味精大王”吳蘊初匆忙回國，他說：“做一個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人，總要對得起自己的國家。”

    1949年，吳蘊初、榮德生、胡西園、古耕虞……那么多各自領域稱“大王”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選擇了留下，盧作孚、劉鴻生從香港返回來，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們對這塊土地的熱愛，他們對這個國家、民族刻骨銘心的情感，他們不能放棄自己的國家，去做“白華”。

    掀開歷史的一層層帷幕，這些曾叱咤風云大半生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們，給我們留下的是一個個極富個性特征的傳統。張謇創造的“南通模式”，造廠力求其快的“榮宗敬速度”，小魚吃大魚的“盧作孚神話”，“永久黃”的團隊精神，穆藕初引入的科學管理法，劉鴻生用西方諺語概括的感悟式格言……這一切都是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史上積累起來的寶貴經驗，具有獨特的價值和永久的魅力，是后世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值得珍視的遺產。

    我們講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精神在西方的含義是十分明確的，就就是建立在經濟合理主義基礎之上勇于挑戰一切風險，把握一切機會的創業精神，這是一個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發展的最強大的內在驅動力。在榮宗敬、劉鴻生他們身上，我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這種冒險和開創精神，他們內心對于求新、求多、求大的不可遏止的強烈沖動。

    但是，冒險、開拓、創新這些價值，在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傳統文化中向來畢竟比較匱乏，因此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精神從開始就和西方有所不同。在張謇代表的第一代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身上，尤其可以看到儒家對他們的深刻影響，他們有經世濟民的入世情懷，籠罩著一層濃厚的實用理性色彩，他們對于冒險、開拓的興趣并不很濃。到了受過新式教育、接受了全新西方思想資源的范旭東、盧作孚這些人那里，則有了現代化的自覺追求。在他們之間，相通的是“實業救國”的緊迫感、危機感，盧作孚直截了當地提出現代化的目標，榮德生到晚年仍耿耿在念：“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要富強，非急速變成一個工業化國家不可”。法國學者白吉爾在名著《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資產階級的黃金時代》中有個論斷，與西方17世紀的新教徒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不同，20世紀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把自己的成功看作是拯救國家命運的希望之舉。“地方精英階層所以承擔起社會公益事務的責任，是出于社會開放和現代化的強烈愿望。”[11]這就可以理解穆藕初一擲萬金去助學的義舉，理解張謇在南通的作為，以及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群體在推動工業化過程中為促進城市化做的一切努力。

    他們對公益事業的關心，已經不是造橋修路、做善事那么簡單，而是具有以工業化帶動城市化的深刻內涵。張謇是第一個例子，他是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的標桿、榜樣、楷模。他生當一個大轉型的時代，以三十年的時間致力于實業、教育、自治和憲政，成為那個時代最具代表性的人物，如果說梁啟超是以文字，那么他就是在實踐上開風氣之先。古老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現代化之路在他的腳下伸展，實業、教育、憲政（以地方自治為基礎）正是現代化的三個支點。在他之前的洋務運動，李鴻章、張之洞這些人意識到了強國，但沒有洞察富民和開啟民智才是根本，更沒有想到在政治制度的創新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他稱得上中國http://www.stonebuy.com的現代化之父。他在南通大辦公益事業，致力地方自治，由南通師范學校開始的一系列學校，從師范、專門技術學校、普

    通中小學、幼稚園直到大學、盲啞學校，從南通博物苑、南通圖書館、更俗劇場到公共體育場、軍山氣象臺，從南通育嬰堂、養老院、濟良所、殘廢院到醫院、公園等，簡直是以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辦社會，不僅奠定了南通一地的現代化基礎，而且他創造的“南通模式”直接影響了榮氏兄弟、范旭東、盧作孚、穆藕初等人，間接影響的人更是不計其數。

    榮家兄弟在無錫創辦的一系列小學、中學、大學、公園、圖書館，修建的橋梁、公路等，對于無錫這所城市的貢獻也不可小看。范旭東在塘沽辦化工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，把一個荒涼的漁村變成繁華的工業重鎮，盧作孚建設重慶北碚和他的民生公司幾乎同步。值得注意的還有，許多地方的因廠成鎮，比如大生一廠所在的南通唐閘鎮，大生二廠所在的啟東九隆鎮，大生三廠所在的海門三廠鎮，永利南京錏廠所在的大廠鎮，就是一個個工業化推動城市化的生動范例。他們辦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的行為因而成為現代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，要說企業http://www.stonebuy.com/enterprise/家留下的本土傳統，沒有比這些更重要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