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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寶山礦新山片區,橫跨廣東省韶關市曲江區與翁源縣,三十余年的無序采礦,給這里留下了難以承受的生態破壞惡果。
長達8年的艱難修復,高達10多億元的治理費用,昔日滿目蒼夷的大地傷疤,終于逐漸“愈合”。然而,大寶山礦又面臨新的難題:礦山修復如何平衡經濟賬和環保賬。
大寶山,山如其名,是廣東省北部一座大型資源型礦山,褐鐵、銅、硫等資源豐富。從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,周邊長達三十余年的無序開采,導致地質破壞、水土流失嚴重。
與大寶山礦一尺之隔的新山片區,情況更加嚴重,民間非法濫采遺留下的尾礦渣,以及選礦廢水經橫石水河匯入北江,給下游清遠、佛山、廣州等地數千萬人的飲水安全帶來隱患。
記者近日調研發現,大寶山礦區及周邊區域,歷史遺留問題已初步解決。礦區污染物得到有效收集,生態修復初見成效,下游河流水質改善明顯。
然而,部分環境隱患亟待重視。當年非法濫采遺留的上百條礦窿,大部分一到雨天,仍源源不斷產生大量酸性廢水。
村干部舀上一瓶“黃水”,去省里反映情況
大寶山礦位于廣東省韶關南部深山,遠看與南嶺山脈諸峰并無二致,山脈延綿、森林繁茂。
乘坐越野車,越過山脊,挺進翁源縣鐵龍鎮新山片區深處,卻是另一番景象。山腳下,約兩個足球場大的“湖泊”旁,幾條船正在清淤,一旁平整的土地上堆放著黃色的渣土。
“這其實是一個污染性極強的巨型酸性廢水收集庫”,大寶山礦業有限公司員工林文敬,指著“湖泊”說,這個幾十米深的暗紅色庫區,不僅是過去大量采礦選礦廢水的排放地,也是山體水土流失沖刷下來的泥沙收集庫。
“目前,酸水坑的水量仍在不停地增長,成為周圍生態的威脅。”林文敬說。
循著水流的來源,往山上走,還能見到廢棄的民間濫采礦窿。“金燦燦”的黃水,正從一洞口約火車頭大小的礦窿里流出,匯聚成一股十多米的“小黃河”,盡頭則是因水土流失形成的高達數十米的陡坡懸崖。
這是歷史無序采礦留下的傷痛。上世紀80年代初,在“大礦大開、小礦小開、有水快流”的背景下,大寶山礦及周邊出現大量無序、非法的民間濫采活動。最猖獗時,這類礦窿達到119條之多,選礦廠8個,洗礦點20多處。它們縱橫交錯像一座迷宮,工人潛入大山深處“掘金”。
白天,上百臺挖掘機、運輸車在礦區來回穿梭,到了晚上,礦區依舊燈火通明、一派繁忙。鼎盛時,上萬人在這兒采礦、選礦、洗礦。
2001年,廣東省人大常委會調研組前往大寶山礦區實地調研發現,非法選礦廠、洗礦點不斷增加,大多生產設施簡陋,經營管理粗放,幾乎沒有污染治理舉措。生產性廢水隨意外排。廢渣大量堆積在礦區山坡、水溝及庫壩上。外排廢水中懸浮物、銅、鉛、鋅等多項指標嚴重超標,對曲江、翁源水系造成嚴重污染。
一部分非法濫采者發了橫財,環境破壞的惡果卻由當地村民默默承受。常住人口400多的涼橋村,是離礦區最近的一個村莊。今年45歲的村民張清嫻當年嫁過來時就發現,在這里種莊稼格外難。其他地方水稻畝產上千斤,在這里2畝地也才收400多斤。不僅水稻難種,花生等其他作物也幾乎不掛果。
更難的是吃水問題,守著一條橫石水河,全家人卻從不敢喝河里的水!包S水混著泥巴,沖廁所都嫌臟!睆埱鍕拐f,幾十年來,家里喝水是靠一根細管,從高山深處引接而來。
民意的沸騰在2005年達到頂點。有關大寶山附近的上壩村成“癌癥村”的新聞鋪天蓋地,村民人心惶惶。隔壁涼橋村村支書何保芬,只能寬慰大家,“不要怕,我家也在這里。”
然而,時隔多年,回顧當年的經歷,何保芬坦言,當時自己心里也沒底。最難的時候,她干脆從河里裝上一瓶“黃水”,用手帕包著一抔被污染的黃土,同周邊幾個村的干部,一起上省里反映情況。
村民的擔憂不無道理。由于當地礦產開發長期存在廢土廢石露天存放、廢水直接地表排放等問題,環境不斷惡化。2000年初進行的監測顯示,新山片區被污染土壤含鋁超國家標準44倍,含鎘超標12倍。
非親歷者,不能體會礦山修復之難
2012年,廣東省開展“三打兩建”行動,大寶山礦區周邊非法濫采得以控制,但遺留下來的酸性水、重金屬污染等后遺癥顯現。
為解決大寶山礦區及周邊環境污染問題,2013年,按照廣東省政府批示要求,有關部門開始對礦區及周邊地區進行環境綜合整治
非親歷者,不能體會礦山修復之難。
與大寶山相鄰的鐵龍鎮新山片區歷史遺留礦山,是遭受破壞最嚴重的區域。如今,站在一期已修復的25公頃土地上,大寶山礦業有限公司環保部副部長陳濤感慨道:“別小看這片綠色。這是無數次試驗失敗后的成功,也是礦山的希望!
礦山修復,要跟土“較勁”。由于遺留礦山里存在大量酸性廢水,導致植物根系很難生長!耙荒昃G兩年黃三年死光光”,是礦山生態修復的魔咒。
陳濤和同事前往外地礦山考察,但無經驗可循。最多的時候,17家公司在大寶山進行礦山修復試驗。“看各家本事,哪家技術強,種的樹苗能存活,能固水土,就選哪家!
廣東桃林生態環境有限公司承擔大寶山新山片區復綠,該公司總經理吳建強說,現在的技術是通過調控微生物群與控制產酸的微生物類群,重建一個人工或半人工的生態系統,用以穩定重金屬,降低重金屬遷移。施工成本也由原來的300元/平方米,降低至100元/平方米。
“天天盯著天氣看。要趕在下大雨前完成樹苗種養,否則土質疏松,一下雨,種下的苗就要全虧了。”吳建強說。
如今,新山片區一期25公頃治理修復項目已完工,植被長勢良好——喬木、灌木、草木、蕨類等30多種植物品種穩定存活,覆蓋面積達到95%以上。二三四期共64公頃土地,也于今年3月份動工,預計2021年底前完成。
復綠之外,礦山修復,重點在治水。礦區污染控制,枯水期沒事,豐水期難辦。陳濤介紹說,過去一下雨,礦窿酸水橫流,加之雨水沖刷形成的泥土,匯入到攔泥水庫,給下游污水處理帶來巨大壓力。
“當地降雨豐富,每年有7個月的時間,較難控制污染。”陳濤告訴記者。
村民曾翹首以盼的污水處理廠,分別在2011年與2015年,完成一二期投產運行。如今,污水處理廠的總處理能力,達到每天6萬立方米,極大減少了廢水中的污染物。
陳濤說,為了解決雨水流進李屋攔泥庫,增加庫內匯水面積的難題,大寶山礦業有限公司又投資6000萬元,建設完成清污分流工程,每年減少約800萬立方米清潔地表水匯入庫內,從而減輕下游污水處理廠運行負荷。
當地環境監測數據顯示,自2017年以來,下游橫石水河水質由原來的劣V類水,穩定達標Ⅲ類水標準。
礦區污染物得到有效收集,生態復綠初見成效。而對大寶山礦生態修復者們來說,環保治理依舊是進行時。已廢棄的礦窿,經雨水沖刷,帶出酸水涌出,成為持續的污染源頭。下游李屋攔泥庫內的巨型酸水坑,依舊是個巨大的環境“包袱”。
據林文敬介紹,1978年建成使用、庫容約為1000萬立方米的李屋攔泥庫,早已達到庫容極限。2005年加高擴容,但雨季帶來的大量泥沙,又造成清騰出的庫容再被填滿,從而無法有效蓄水調洪,“一旦廢水外溢,將嚴重影響下游水生態安全!
如何建立環保投入機制是難題
據自然資源部國土空間生態修復司相關負責人介紹,我國礦山生態修復歷史欠賬多、問題積累多、現實矛盾多,且面臨“舊賬”未還、又欠“新賬”的問題。
遙感調查監測數據顯示,截至2018年底,全國礦山開采占用損毀土地約5400多萬畝。其中,正在開采的礦山占用約2000多萬畝,歷史遺留礦山占用約3400多萬畝。
大寶山礦區生態修復之難、成本之高,是我國礦山生態修復的一個縮影。如何探索實踐有效的礦山生態修復之路,仍值得思考。
此外,有些廢棄礦山在生態紅線內,即使治理好了,也難產生收益!巴度胭Y金修復礦區,但治理好了也無法開發建設,只能作為綠地景觀加以保護,無法產生經濟效益!标悵f。
礦區修復,技術上也面臨難題。各地礦山修復,環境不同、條件各異,大多是摸著石頭過河,成效至少也要幾年后才能檢驗。
此外,礦山修復、土壤修復行業魚龍混雜,有些短期內見成效,時間一長,又回到老樣子。
除了財力支持外,部分專家建議采取“院地共治”模式,組織引導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,為地方治理修復礦區污染提供技術支持。同時,加強技術攻關,形成從源頭到末端的污染綜合防治方案。